错位的职场人生-晴雯

年少时读红楼，最不喜欢读，扫扫就跳过去的是第五回—《游幻境指迷十二钗 饮仙醪曲演红楼梦》，因为读不懂。慢慢地，读多了就发现，《红楼梦》妙不可言的地方之一就是它把人物的结局写在了前面。宝玉做梦到了太虚幻境，打开一个又一个的抽屉，每一个抽屉里都有一首诗。每一首诗就是一个女孩子的命运。“霁月难逢，彩云易散”-刚好讲的是“晴”和“雯”。

把晴雯当作反面教材来说明错位的职场人生，于我，真的是非常的不忍心。除了黛玉，妙玉，年少时，我最喜欢的红楼女子，便是晴雯了。我总是在揣测，曹翁也是对晴雯厚爱有加。虽然没有给她姓氏，把晴雯排在金陵十二钗副册之首，足显欣赏之意。还有那么多生活片段来描述她。从“撕扇”到“补雀金裘”，给晴雯的笔墨也很多，熟悉红楼梦的朋友，一定知道。

红学中普遍评价她有林黛玉之风。她长得风流灵巧，眉眼儿有点像林黛玉，口齿伶俐，针线活尤好，曾为宝玉病补雀金裘｛注［1］。那可是能工巧匠都补不好的活计呀。 深得董事长，贾母的喜爱。无论是样貌，还是人品，才学，能力，晴雯都是出挑的。这样女子的职场人生，按常理应是风生水起的。可晴雯的结局是被逐出贾府，凄凄惨死去。说到《红楼梦》大观园里的丫鬟们，王熙凤说过“样貌最好的要数晴雯了，”算得上是丫鬟中的顶尖人物。晴雯被贾母派到宝玉身边做了贴身丫鬟，深得宝玉的喜欢。不过她那种我行我素的风格放在现代职场上，应该属于不需要与人合作的自由职业者。晴雯本来是贾母安排在宝玉身边，作为准姨娘后备人选培养的，为何最终却是袭人取代了她的位置呢？晴雯的失败在于她目中无人，越权行事，招致了很多人的不满，那么自己职场定位的不清晰，给晴雯带来了怎样的危机？有句老话“到什么山唱什么歌”。你被放在什么位置上，就要说什么话，做什么事。职场好象一盘棋，你被放在卒子的位置上，没过河之前，只能向前。放在象的位置上，只能走田。

而晴雯把自己的角色混淆了。最典型的例子是坠儿偷金子那段故事。坠儿是怡红院的小丫头，应该算是晴雯的下属。有一次，坠儿偷了平儿的首饰，被发现。大家都知道了这件事，但大家都没有任何动作。大家都心知肚明，这个处理要按组织程序，这是职场起码的规矩。可晴雯听说后，跳了出来。她当时还在病中，把坠儿喊道她的床榻前，大声呵斥，还拿锥子扎。太过分了吧。依现在，这可是刑事罪啊。然后，越级下令，把坠儿逐出怡红院。虽然晴雯的排位比坠儿高，可毕竟都是奴才。晴雯有什么权利把坠儿开除？说白了，晴雯还是没有把自己的角色定位。开除一个人，应该先汇报经理，等总经理批示才能开除一个员工吧？晴雯严重地越界了，角色严重混淆。这种混淆导致了什么结果呢？

结果是她的角色，给人看来不象个奴才，倒像个主子。最后，真正的主子看她不顺眼了。原本王夫人对怡红院的丫鬟没有特别注意。毕竟那些姑娘都是董事长，贾母，千挑万选的。但有一次下人，王善保家的跟王夫人汇报园子里的情况时，说出了晴雯的出格行为。引起了王夫人对晴雯的严重不满。“我一生最嫌这样的人了。好好的宝玉，倘若让这小蹄子勾引坏了，这还了得。。。。。”王夫人是谁呀？贾家的小祖宗宝玉的亲妈，表面上吃斋念佛，不管事，实际上也算是个持有大额股份的股东吧，又是执掌贾府经济大权的王熙凤的亲姑姑。只能说，惊动了，惹怒了王夫人，晴雯摊上事了，摊上大事了！

王夫人在她病得“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”的情况下，从炕上拉下来，硬给撵了出去。宝玉偷偷前去探望，晴雯深为感动。当夜，晴雯悲惨地死去。听小丫头说晴雯死后做了芙蓉花神，宝玉便作了篇长长的《芙蓉女儿诔》寄托哀思。

在当今职场上的“当代晴雯”们是否又能准确地给自己定位呢？我想起我的一个同事的故事。确切地说，是前同事。好多年前，我刚进公司。先去培训，回来要把一应费用填表，送到会计部报销。本来可以放在棕黄色的文件袋里由公司内部快递。想到我是新来的，还是自己送过去，顺便认识一下同事们。到了玛丽亚（Maria）的办公区，就听到她在她的下属，凯莉（Kelly）的电脑前，嘀咕着。这嘀咕的音量可不低。分明是指责，这也不对，那也错了。看到我进来，丝毫没想停下来的意思。还是凯莉看到我，跟我打招呼，玛丽亚才停止。玛丽亚是个孕妇，微胖，没什么特别的。凯莉是个中国人，ABC, 看上去挺机灵的。玛丽亚看我一个新来的，对我也不理不睬的，示意我放下表格走人（对我这个初来乍到想认识新同事的心情是多么大的打击噢）。从那个不是很愉快的照面后，我好象就没见过玛丽亚。

都是中国人，加上凯莉随和，我和凯莉经常中午一起吃饭。有一次，忽然想到玛丽亚，就问凯莉怎么好久不见她。原来，玛丽亚生完孩子，休了产假，回来述职。年底，要求她的老板给她升职。公司不成文的规定是休产假的同一年不给升职（换个角度看，职场女性真不容易啊）。结果，玛丽亚把公司告上法庭－歧视少数族裔女性。对，她是Latino（在美国的拉丁美洲人）。然后，有医生证明，开始休病假（Short-Term Disability）。公司有自己的法务部，又常年与各类律师事务所有合作关系。告公司歧视案子，原告胜诉的太少了。公司提拔凯莉接任玛丽亚的职务。又送凯莉去读了个EMBA。一年毕业，委以重任。玛丽亚败诉，上诉，再败诉。凯莉告诉我，她作为公司的证人出庭作证。少数族裔女性，受公司重用。多么有力的证明啊！最后的结果当然是玛丽亚彻底败诉。

听说街上的雇主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，一旦你告公司，永远没有雇主会雇佣你了。玛丽亚的近况我就无从知道了。只是听说她从前是她家的主要收入来源。只能祝福她和她的家人了。

从晴雯的例子，到玛丽亚，我们能学到什么呢？在职场上很有经验的人，他／她和办公室的同事，永远不会正面吵架。不会把关系搞僵。而是躲在千丝万缕的工作后面，用自己具有的资源，再和你慢慢地争。所以，在职场，摆正自己的位置，是很重要的。对上要敬，对下要慈。千万不要象晴雯那样锋芒毕露。纵使口齿伶俐，风流灵巧，结果惨淡收场。

我是非常欣赏晴雯的性情的，这篇写得真难过。下篇争取写个正面教材。人在江湖，有时候，你早已忍到牙咬得嘎嘣作响了，场面上的事，还要应付到谈笑风生，泰然自若。

再回到《红楼梦》， 曹翁在写晴雯这样一位“心比天高，身为下贱”的女孩子时，我感受到曹翁对她明明有一种心疼，却在看人生透彻之高度：人的命运悲剧是个性的悲剧。

注［1］：《红楼梦》第五十二回“勇晴雯病补孔雀裘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