跟随红书白讲之尤二姐的悲剧

小跋

先说几句题外话。今天在《头条》上看到了白先勇老师在上面，果断关注。不久前在《微信读书》上，看到了白老师的著作《白先勇细说红楼梦》，要69.99大洋，当然是微信读书的书币。 我愣是读了7个礼拜书（读书一个星期最多能换10大洋），终于攒够钱买下来。爱不释手。

80岁的白先勇和300+岁的曹雪芹是soulmate. 白先勇是谁？三毛说，自己是读着白先生的文字长大的。林青霞因为他一句“写你的心里话”而提笔著书。他们的成长，家庭背景很相似，所以有些惺惺相惜吧。曹雪芹出身钟鸣鼎食之家，少年时遭遇抄家变故，从此家族式微，一蹶不振。白先勇是中国“最后的贵族”，父亲是国民党名将白崇禧。随着国民党败北逃亡台湾起，家族从此风光不再。

才子书的真正解人，往往需要“惺惺惜惺惺”的风流人物。当历经人生起落的曹雪芹，写出半自传式的《红楼梦》，道尽人世枯荣,时代兴衰，唯有同是没落贵族的才子白先勇，最了解其中味。白先勇小学时开始读红楼，一辈子没离开贾宝玉。他的《永远的尹雪艳》处处有红楼遗风。你说，因为家庭背景相似，有了移情作用(Empathy Synonym)，也许吧。他们是跨时空的灵魂伴侣。

是跑题了吗？没有哇。可能和许多普通女孩子一样，我也是小学就开始读《红楼梦》了，在长日无聊的暑假。爸爸那套《红楼梦》还是竖版繁体字的。看得我好辛苦，稀里糊涂。也无处讨论，毕竟是从爸爸书柜的角落里偷出来的么。因为父亲工作经常调动，姥姥心疼我，把我留在她身边。我也只有寒暑假跟父母住在一起。所以没有玩伴，有的只能是一些看不太懂的书，比如《红楼梦》。所以说：

开篇不读红楼梦，读尽诗书也枉然。

这次跟白老师读红楼一定是个有新斩获的愉快之旅。网友们亲切地称白老师讲《红楼梦》为红书白讲。

87版电视剧《红楼梦》剧照-红楼二尤

话归正传。红楼二尤，曹翁用了差不多七回道尽了尤二姐，三姐的故事。用周思源老先生的话说，是曹翁插入的故事。这也是《红楼梦》的构思特点之一。整篇即是一个完整的故事，中间又穿插着许多相对独立的故事，比如第8-14回秦可卿的故事，后面刘姥姥二进荣国府的故事。可红楼二尤故事的独立性非他人可比，独立到可以自成一体。于是有了后来的京剧《红楼二尤》。独立到什么程度呢？女一号，女二号没有露脸，只是小厮兴儿提了一句。这样的故事完全可以从《红楼梦》中直接剥离出来，亦是其他故事不可比的。

为什么三百年过去了，《红楼梦》仍然是经典永流传。因为时代更迭，社会前进，然而，人性是永不过时的主题。这几回，写二尤的故事与全书一样，充分显示了曹翁的伟大，尊重人性。对所有的人性都包容。比如，第六十五回，贾琏回到小公馆，撞见尤二姐和哥哥贾珍一起饮酒，（尤二姐）“脸上却有些赸赸的”。尤二姐向贾琏告白。这一段曹翁写得很包容，也很有慈悲心。失足与否，他都是包容的，人性都是有瑕疵的。这正是曹翁高明的地方。整部作品，没有站在God的角度指指点点，（No finger pointing)。曹翁在写书时，经历了人生的变故-“举家食粥酒常赊”的苦寒里，于西山陋室倾心写书，对书中所有人物，not judgmental,  只是怀着极大的包容心悉心描摹。曹翁对《红楼梦》的每一个人物从不指指点点， 而他会借助第三个人物之口来评论另一个人人物。这个精妙的手法在红楼二尤这几回可以说是登峰造极的。

“贾琏就置了房子把尤二姐娶进去了，也办得有模有样，尤老娘跟尤二姐一看，虽不像贾蓉讲得那样，不过也还齐备，到底出身贫寒，母女俩也算满意了 。”「注 1」琏二爷”金“（大大的？？）屋藏娇， 没有不透风的墙。 二尤姐妹想通过贾琏身边的人打听家里正牌夫人王熙凤， 和园子里其他主子的人品性格。 小厮兴儿对各位主子的描述充分展现了曹翁观人入骨血， 幽默感爆表。 让人看了就不会忘记。 而且从兴儿这个家生奴才嘴里说出来有一种特别的妥帖。尤二姐说到府里找琏二奶奶，兴儿连忙摇手说：“奶奶千万不要去！我告诉奶奶，一辈子别见他才好。嘴甜心苦，两面三刀，上头一脸笑，脚下使绊子；明是一盆火，暗是一把刀：都占全了。只怕三姨的这张嘴还说他不过。奶奶这样斯文良善的人，那里是他的对手！“「注 1」这是一个在荣国府里长大的下人眼里的王熙凤。 看兴儿嘴里的女一号和女二号更是生动得不行。“另外有两个姑娘，真是天上少有，地下无双。一个是咱们姑太太的女儿，姓林，小名儿叫什么黛玉，面庞身段和三姨不差什么，一肚子文章，只是一身多病，这样的天，还穿夹的出来，风儿一吹就倒了。我们这起没王法的嘴，都悄悄的叫他‘多病西施’。还有一位姨太太的女儿，姓薛，叫什么宝钗，竟是雪堆出来的。每常出门或上车，或一时院子里瞥见一眼，我们鬼使神差，见了他们两个，不敢出气儿。”尤二姐笑道：“你们大家规矩，虽然你们小孩子进得去，然遇见小姐们，原该远远的藏开。”兴儿摇手道：“不是，不是。那正经大礼，自然远远的藏开，自不必说。就藏开了，自己不敢出气，是生怕这气大了，吹倒了姓林的，气暖了，吹化了姓薛的。”说得满屋里都笑起来了。”「注 1」

读到这里我也会笑的。 多形象呀！这几句对话让人过目不忘的。借他人之口描述主人公形象，曹翁的确是高手。

曹翁也是写两性关系情感高手。没有指指点点评论不休，也没有热热闹闹鸡汤一锅。  只是通过二尤姐妹在贾府的故事告诉我们很多道理。尤二姐很是满意贾琏给她安顿在巷子里的一处小院子里，而且尤老娘也住进来。还给了两个佣人。佣人很会献殷勤，一口一个“二奶奶”地叫着，尤二姐很是受用呢。 以为自己找到了终身依靠和meal ticket.” 她对贾琏说“我生是你的人，死是你的鬼！如今既做了夫妻，终身我靠你，岂敢瞒藏一个字，我算是有倚有靠了。…..” 「注 1 」她没看到这段情感/婚姻暗藏危机！

被正房夫人王熙凤虚情假意请到府里后，画风变了。贾琏搞上了秋桐。秋桐“自为系贾赦之赐，无人僭他的，连凤姐、平儿皆不放在眼里，岂肯容他。张口是“先奸后娶没汉子要的娼妇，也来要我的强”。凤姐听了暗乐，尤二姐听了暗愧暗怒暗气。凤姐既装病，便不和尤二姐吃饭了。每日只命人端了菜饭到他房中去吃，那茶饭都系不堪之物。” 贾琏向来不是长情的人，吃着碗里的，看着锅里的，还心心念念着灶台上的是常态。忙着和秋桐干柴烈火，哪有心思管尤二姐呢。再说，他管得了夫人嘛。王熙凤在贾家的地位谁人能撼动？从古至今，豪门妻子的地位实际上是娘家的咖位。凤姐的娘家，正是四大家族里“龙王请来金陵王 ”的王家。他是贾老太太最疼爱的孙媳妇，是贾府未来掌门人贾宝玉的亲妈，王夫人的内侄女。更主要的，人家自己有才华，是贾府的大当家，深得贾母欢心。如果把富可敌国的贾府比作一个corporation, 贾母是当之无愧的董事会主席+最大股东；王夫人是大股东，这样的有靠山的CEO王熙凤会让尤二姐有好日子过吗？聪明凌厉，有靠山，还会耍手段，小家碧玉的尤二姐根本就不是一个段位的。

所以，这第69回“弄小巧用借剑杀人”，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，尤二姐 又是一个妻妾争斗·的一个典型悲剧人物。就像白老师说中写的，“王熙凤对付尤二姐是妻妾之间斗争很著名的例子，从前中国人的家庭常常因为一夫多妻制引起斗争，到处都有《甄嬛传》。” 【注 2】据《史记》记载，汉高祖刘邦的皇后吕雉，嫉妒刘邦宠爱的貌美如花，擅长歌舞的戚夫人。待刘邦死后，吕后命人把她手足砍下来，把人放在瓮里，俗称“人彘“。王熙凤更高一筹，在精神上折磨尤二姐，而且她躲在暗处，借秋桐这把刀，让尤二姐生不如死，最后饮恨吞金自尽。悲剧是也。过去妾侍的地位之低下从尤二姐的丧葬便窥见一斑。贾母发话，二房一场，停灵五七日，烧了埋在乱葬地就成了。还记得正室秦可卿的葬礼吗？一个孙媳妇死了，惊动了多少王公贵族？北静王，南安王统统到齐，还有那名贵木头私人订制的棺材！所以曹翁的不是鸡汤胜似鸡汤：灰姑娘的水晶鞋不是什么人都能穿的。

【注 1】 见《红楼梦》【第六十五回】贾二舍偷娶尤二姨  尤三姐思嫁柳二

【注 2】 见《白先勇细说红楼梦》，【第六十八回】苦尤娘赚入大观园  酸凤姐大闹宁国府， 微信读书版， 1028页